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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行人明显多了数倍,且步伐大多急促有力,和寻常城池里的那种散漫截然不同,有拎着沉甸甸饭盒、脸上沾着煤灰或油污刚下工的工匠;有站在街角、眼神精明、吆喝着招揽搬运短工的人牙子;有推着独轮小车、炉火熊熊、叫卖着热腾腾杂粮馒头和油汪汪杂碎汤的小贩;甚至能看到几个穿着浆洗得发白的长衫、腋下夹着厚厚的账本或卷起的图纸、步履间也带着与这环境相融的匆忙的读书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的脸上,少有农人春种秋收的闲散期待,也缺乏士子吟风弄月的清高从容,更多的是被生活与规律节奏同化后的专注、被辛劳刻印的疲惫,以及对眼前这份能养家糊口、甚至可能改变命运的生计的全然投入,一种全新的、建立在工业齿轮精密咬合之上的生活节奏与社会形态,在此野蛮而蓬勃地生长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里...变化好大,”赵吉喃喃着,目光好奇而略带茫然地扫过街边绳子上晾晒着的、沾满油渍的各色工装,扫过在狭窄巷弄煤灰堆旁追逐打闹、脸蛋同样黑乎乎却笑得异常响亮的孩童,“我记得之前叔父你带我来的时候...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一年多的时间已经足够改变很多东西了,”顾怀说,“工业区划从来都有野蛮生长的特性,它的生活节奏核心特性和如今的任何一个城池都不一样,无论是谁来到这里,都只会被同化,此地汇聚了北境乃至部分江南的能工巧匠,征募了数万流民劳力,更有幕府统筹、朝廷拨款,加上清池本身的盐山之利和便捷水运...人力物力汇聚一处,日夜不息,才有今日的气象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一道极美的女声也在车厢里响了起来,坐在顾怀身边的崔茗给他沏好了茶,很难得地主动开口道:“这些工装都是王爷亲自画出来的,一开始还觉得和大魏如今的服饰格格不入,但的确很适合这里的人日常生活,还有那些从王爷口中被沿用下来的称呼,如今也已经成了一种惯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顾怀接过茶盏,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梁:“让你这么一说,倒显得我打仗之余,尽琢磨这些匠作琐事了...”

        崔茗笑笑,没有再去揭穿顾怀为了这个工业区投入了多少精力和心血,设计工服这种小事算什么?从最初的规划图纸、工匠招募章程,到后来的安全管理条例、工分激励制度,甚至工匠们居住的“工寮”样式,他都亲自过问甚至手绘过草图,可以说,除了北伐战事,他倾注心血最多的,便是脚下这片轰鸣的土地--而刚刚结束的战争,也以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了这份投入的价值。

        顾怀将目光重新投向车帘外,他看着虽然简陋,甚至有些脏乱的街道,却充满了野草般旺盛的、为生存也为融入某种崭新秩序而奔忙不息的原始活力,几个工匠聚在“大碗工食”铺子前,就着滚烫的杂碎汤大口吞咽着粗粝的杂粮馒头,谈笑声粗犷而直接,话题围绕着某个岗位的水分或是昨天工分结算的多少,一种朴素的、与机器和效率紧密相连的认同感,在空气中悄然弥漫。

        马车并未在居民区过多停留,继续沿着宽阔的主道向工业区的核心腹地深入,绕过一片显然是新近规划、房屋排列更为密集、人口也更为稠密的居住区,一种无形的声浪如同狂暴的海啸,骤然拔高数个层级,蛮横地拍打过来,瞬间淹没了所有市井的嘈杂!

        声音!连绵不绝的声音!堪称吵闹至极却又异常规律的声音!

        低沉连绵、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闷雷!那是利用河渠水力驱动、高达丈余的巨木水锤,以千钧之力反复砸落在巨大生铁砧座上的恐怖巨响!

        尖锐刺耳、连绵不绝的金属摩擦与刮削声!如同无数把钢锉在疯狂地刮擦着铁板,从不同的工棚方向传来。那是铁匠们用简陋的手摇钻床、脚踏砂轮在***管、炮箍,或是用钢锉精心修整着甲片的毛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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