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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第六百五十章,远行(七)

        顾怀撩开马车厚重的棉帘,清池地界特有的、混杂着海腥与某种陌生烟火气的风便迫不及待地灌了进来,带着初冬的寒意,却也裹挟着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息,前方一道浑浊宽阔的河横亘视野,河面上,一座巨大的铁木结构桥梁如同史前巨兽的脊骨,沉默而稳固地跨过湍急的水流,那粗犷的桥身上用来固定的铁桩如同怪兽的鳞片裸露在外,刷着深褐色的防锈桐油,在灰白的天光下泛着冷硬、毫无美感的光泽--而这便是进入清池工业区的咽喉要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大的桥!”赵吉趴在另一侧车窗,小半个身子探出去,声音里满是少年人的惊叹,他上次和顾怀一起来到清池,这座桥还没立起来,他见过虹桥的精巧繁复,飞檐斗拱如同凝固的诗篇,却从未见过眼前这般纯粹以实用和承重为目的、将力量美学发挥到极致的钢铁怪物。

        桥面上车马人流络绎不绝,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些由健硕骡马或成群结队、喊着低沉号子的工人拖曳的重型板车,车上满载着乌黑发亮、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巨大煤块,或是赭红色、棱角狰狞的粗糙铁矿石,它们沉重地碾过桥面,压得坚实的铁木结构都发出沉闷的**,穿着统一深灰色粗布短打、头戴藤编或厚布帽子的工人们,步履匆匆,神情专注,与这钢铁巨兽一同构成了一幅奇异的、充满力量感的繁忙图景,与两岸枯黄摇曳的芦苇和远处田埂间萧索的冬日景象格格不入,仿佛两个割裂的世界在此强行交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座桥的名字叫铁骨桥,不好听,但很符合工业区该有的风格,”顾怀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,“大概是这里的人都希望它永远坚不可摧,毕竟清池所需的铁料、煤炭,甚至粮食、消耗品,十之八九都靠它吞吐,它就是这片土地赖以生存的根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赵吉缩回身子,脸上惊叹未消:“造这样一座桥,得花多少人力?多少物力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人力物力?”顾怀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,目光投向窗外那些汗流浃背却步伐坚定的工人身影,“比起它维系的东西,这些代价,微不足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马车驶过铁骨桥,景象如同揭开了舞台的幕布,陡然剧变。

        脚下的路不再是松软的夯土或乡间的泥泞,而是铺着一层厚厚碎石、再覆盖着更为厚实残渣的硬路,车轮滚动其上,发出沉闷而扎实的“沙沙”声,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,道路异常宽阔、笔直,如同用墨线在大地上划出的规整线条,向视野尽头延伸,两旁不再是散落的农舍或随性的田埂,而是规划得如同棋盘般齐整的街巷雏形。

        低矮但异常厚实的砖石房屋成排而立,屋顶大多覆盖着廉价的灰瓦或厚实的油毡,透着实用至上的朴素气息,临街的铺面门板大多敞开,挂着简单直白的木牌招牌:王记铁匠铺、张氏车马行、大碗工食、利民杂货...几乎涉及到各行各业,搬货的伙计和讲价的外来商贾们吵吵嚷嚷,空气不再是田野的清新或海风的咸涩,而是被一股浓烈、复杂、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彻底主宰。

        --灼热的石炭烟味是绝对的主调,带着硫磺燃烧后特有的刺鼻,无处不在,仿佛空气本身都在闷烧,无处不在的煤灰粉尘细小而顽固,呼吸间便附着在鼻腔、咽喉,带来干涩与呛咳的冲动,铁水奔流注入模具时腾起的金属腥气,冰冷、锐利,带着一种生铁特有的锈蚀感,巨大冷却池中散发出的、混杂着铁锈沉淀物的湿冷水腥味,在初冬的寒气中蒸腾着白雾,还有浓烈的汗臭味、廉价食物油脂爆炒的香气、人群密集处的体味,以及...一种隐隐约约、却极其独特的咸腥气,那是从附近盐场方向飘来的、海盐被反复熬煮析出时特有的味道。

        种种气息被寒风一搅,混合成一股浑浊、滚烫、沉甸甸的工矿热风,扑面而来,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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