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既正位椒房,谦冲自牧,恪守内则。虽贵为天下母,而服饰俭素,不尚华靡。日率六宫,虔修祀事,孝事宗庙。待妃嫔以和,抚诸子以慈,后宫井然,帝心甚慰。尤重皇子教养,躬自督导太子瑾、次子琮学业。太子瑾仁孝聪敏,次子琮英毅果决,后皆导之以正道,诫其勤政爱民,毋负社稷之重。
然其卓荦处,尤在洞悉时势,深明大义。太祖雄才大略,志在革除积弊,扫清门阀之锢,广开寒门进身之阶。锐意推行科举,擢拔寒俊;抑豪强,均田亩,收私兵。此政一出,天下震动,世家巨室多怀怨望。清河崔氏本为山东冠冕,族中亦有不肖者,恃后之尊,阴结党羽,妄议朝政,冀图阻挠新政,复门荫旧制。或潜通关节于内,请托于后。
后闻之,正色召宗族长老入宫,严辞训诫:“吾虽崔氏女,今为大魏皇后,社稷为重,宗族为轻!陛下励精图治,欲开万世太平,除门阀之弊乃顺天应人之举。崔氏世受国恩,当为天下先,谨守法度,束子弟安分守业。岂可恃椒房之亲,行悖逆之事?再有妄言干政者,吾必首请陛下以国法治之!”遂命焚其请托之书于庭前,观者股栗。清河崔氏由是震慑,族中子弟皆悚惕,不敢复预新政。天下世家闻风,亦知皇后意坚,不可干求,遂渐敛迹。后更常谏言于帝:“取士当唯才是举,寒门俊彦,实为国器。陛下圣裁,妾深以为然。”帝嘉其明断。
后佐理内政,明达有识。太祖励精图治,常秉烛达旦,批阅奏牍。后辄亲奉羹汤,侍立左右。遇军国繁难,帝或询之,后剖析利害,条理分明,多中肯綮,然必曰:“此陛下圣心独断,妾何敢僭越?唯愿陛下保重龙体。”其识大体、守本分如此。帝命其监修《氏族志》,后领旨,广征博引,考镜源流,然秉笔之际,特重当世勋德,不专旧日门楣。书成,世家序列大异于前,寒门勋贵赫然在列,实寓扬抑深意,为太祖新政张目。帝览之,抚掌称善,谓此志行,门阀千年之锢,其势颓矣。
在后位二十载,崇俭去奢。六尚局岁供锦缎十万,后裁其九,曰:“江南织户夜浣晨织,妾居深宫安享其成,岂不愧怍?”悉以所省设女塾于诸道,许良家子习书算。又革宫闱旧弊,罢采选,放宫女三千人,令其“持牒归乡,自择婚嫁”,民间号曰“放鸯敕”。
教诸皇子严而有慈。太子瑾幼时,见内侍以金盆饲犬,效而为之。后召至,取陶碗盛粟,命持喂宫雀。问:“金陶孰贵?”对曰:“金贵。”后曰:“雀啄陶碗粟,犬舔金盆食,腹可异乎?”太子悟,终身戒奢。次子琮封燕王,就藩前,后亲赐犁铧一具、桑苗百株,诫曰:“北地苦寒,莫效前朝藩王坐食。领民稼穑,方知粟帛艰难。”
龙兴十七年,清河宗祠修葺,请题匾额。后书“敦本堂”三字,附家训:“崔氏历十二朝而存,非恃爵禄,实赖诗书传家、耕读继世。后世子孙但记:白衣可至卿相,朱门亦有布衣。”其抑外戚、励寒素之志,至老不渝。
龙兴三十五年春,帝东巡泰山封禅,后随驾。礼成,銮驾还京。途次,后忽染微恙,未几,疾渐深。帝急召太医,药石罔效。后自知不起,召太子瑾、燕王琮及诸公主至榻前,执太子手曰:“汝父提三尺剑定鼎,非为子孙享万钟,实欲开万世之安!尔嗣大统,当以仁孝治天下,亲贤臣,远佞幸,薄赋敛,重农桑,勿负汝父之心。”又嘱琮曰:“藩屏王室,忠勤勿懈。”言讫,安然瞑目,崩于承香殿,寿六十有五。帝大恸,辍朝七日,亲为定谥,曰“文襄”。文者,经天纬地;襄者,协理成全。盖嘉其佐定乾坤、襄成帝业、文德治内之功。丧礼极尽哀荣,葬于帝陵之右。
史臣曰:文襄皇后崔氏,毓德名门,正位中宫。其一生行止,实为门阀千年之制,奏响绝音。观其入主椒房,未为清河张目,反躬行践诺,率先垂范,以凤仪之尊行终结门阀之实。训宗族则焚书立威,绝请托之路;佐新政则明辨是非,坚寒门之阶;修《氏族》则重今抑古,破阀阅之锢。以一己之明断,消弭巨室之怨望,襄助太祖成鼎革伟业。使魏晋以来世家政治,至大魏而根基尽拔,寒门俊杰得沐皇恩,布衣卿相遂成常态。后之德,岂独在淑慎承恩、母仪天下耶?若论改制鼎新、终结门阀,未有如后之深彻者也!谚云“崔氏出而世族衰”,岂虚言哉?其识见之卓绝,用心之深远,诚不愧“文襄”之谥!门阀千年之制,至此而斩,后与有力焉。后之崩也,帝哀毁逾恒,终身不复立后,帝后情笃,亦足称千古佳话。--《后魏书·卷六十三·后妃传下·太祖文襄皇后崔氏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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