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衙时分,三三两两的官员从值房里踱步出来,低声交谈着,步履匆匆,神色各异。
户部清吏司一间偏僻的值房内,窗户紧闭,只留一线缝隙,两个绯袍官员对坐,面前一杯清茶早已凉透。
“张兄,诏令看到了?”年长些的官员,面皮白净,三缕长须,正是户部右侍郎周文,他压低了声音,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青瓷杯沿上划着圈。
“如何能看不到?满城风雨了,”对面的张郎中年纪稍轻,眉头紧锁,“三月十五,太庙献俘...好一个‘共襄盛典’!这是要把天下人的目光都聚到那紫宸殿上啊!周大人,你我皆是先帝旧臣,食君之禄...如今这般,置陛下于何地?置先帝于何地?靖王...靖王此举,与王莽何异?谦恭未篡时啊!”
周文端起冷茶,抿了一口,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,他抬眼看向窗外,夕阳的余晖将院中一株老槐的枯枝映得如同鬼爪。
“王莽?”他轻轻摇头,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洞悉世事的苍凉,“张老弟,你太执拗了,王莽篡的是太平江山,可靖王打下的,是实打实的血火江山!辽国百万铁骑是他踏碎的,上京龙椅是他坐过的,北境万里疆土是他一寸寸夺回来的!李易、陈平、杨盛...这些手握重兵的悍将是他一手提拔的!卢何,三朝元老,定海神针,如今在辽境呕心沥血为他铺路!还有那‘军功授田令’...你听听坊间怎么传?辽境那些归附的契丹人、奚人,为了几亩授田,砍起昔日同族来比魏军还狠!民心、军心、勋贵之心...你告诉我,这大势,谁能挡?谁又敢挡?”
他放下茶杯,发出轻微一声脆响:“至于陛下...唉...你我在宫里当值,难道还看不明白?陛下自己,怕也是盼着卸下这副千斤重担呢!礼部的动作能瞒过多少人?禅让诏书说不定都拟好了,这难道也是逼的?”
张郎中脸色变幻,嘴唇翕动,想反驳,却发现周文的话像冰冷的针,刺破了他所有基于道义礼法的虚幻屏障,直指残酷的现实核心,他颓然靠向椅背,喃喃道:“可...可这史笔如刀...后世悠悠众口……”
“后世?”周文苦笑一声,“史笔从来只写给活人看,只写给胜者看!只要靖王...只要新朝能开创一个真正的盛世,让百姓过好日子,疆域稳固,谁又会在乎这龙椅是怎么换的人?南唐钱氏纳土归魏,不也得了善终,至今还活得好好的?青史还得给他们留个识时务的美名,张老弟,识时务,方为俊杰啊,劝进表...该写,还得写,不为别的,就为了一家老小的平安,为了在这新朝...还能有个立锥之地。”
值房内陷入一片长久的沉默,只有窗外料峭的春风,吹过枯枝,发出呜呜的声响,带着宫苑深处新栽柳枝的、一丝微不可闻的嫩绿气息,这气息本该带来生机,此刻却只让房内的两人感到一阵更深沉的寒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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