完颜阿骨打依旧沉默,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缓缓扫过帐内每一张激愤的脸,他看到了怒火,看到了不甘,看到了嗜血的冲动,但也看到了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恐惧--对魏国那恐怖战争机器的恐惧,对失去家园的恐惧,对未来未知命运的恐惧。
“跟他们拼了?”完颜阿骨打终于开口,瞬间压下了嘈杂,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、近乎嘲讽的弧度,“拿什么拼?辽阳城?你们信不信,现在不止是辽阳,辽东所有大城,都有魏军驻扎?咱们的粮草还能支撑多久?魏国在辽东外围布置了多少兵马?多少大炮?李易、陈平的骑兵离辽阳又有多远?我们前脚回师,后脚就会被堵死在辽东!魏国...靖王,等的就是我们沉不住气!”
他站起身,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拉出长长的、压迫感十足的阴影,走到那张简陋的地图前,手指重重戳在代表耶律崇最后已知活动区域的一个炭笔圈上。
“这几个月,我们追着耶律崇的尾巴,像狼群驱赶受伤的鹿,他不敢和我们硬碰,只能带着他的残兵败将,在草原深处兜圈子,依附他的部落,还有几个?”完颜阿骨打恨声道,“阿速部,不肯交出粮草,被我屠了,男女老少,一个不留,脑袋堆成了京观;蔑儿乞部,想给耶律崇报信,被我堵在山谷,马匹牲畜全抢了,青壮砍了手丢在雪地里喂狼;还有那几个小部落...现在,除了最死忠的瀚王府卫队和几个耶律家的铁杆姻亲部落,谁还敢明着收留他耶律崇?他像条丧家之犬,惶惶不可终日!”
“可那又如何?草原太大了,消息传得比风还快!剩下的部落,要么望风而逃,要么紧闭营门,要么...干脆暗中给耶律崇通风报信!我们像没头的苍蝇,在这片该死的草原上乱撞,追到的永远是他们丢下的老弱病残和空营!”
他猛地转身,看向帐内众人:“可为什么抓不到?因为草原太大了吗?因为耶律崇跑得太快吗?不!是因为有人不想我们那么快抓到他!魏国要的是耶律崇死,但他更要我们女真人的血,在这片草原上流干!要我们远离辽东!要我们的部族被圈禁!要我们的子弟成为质子!要我们彻底变成汉人手里一把用钝了就可以丢掉的刀!我们在这里追得越久,辽东那边...就变得越不是我们的辽东!这就是阳谋!摆在明面上,逼我们往里跳的阳谋!”
帐内死寂,只有火盆噼啪作响,所有人刚刚愤怒被更深的寒意取代,是啊,魏国的手段...就是赤裸裸的阳谋,从金军出辽阳攻上京,从女真人背信弃义抛下盟友开拔,从上京城内完颜阿骨打选择俯首的那一刻起,这些事情就已经注定了。
“那...大王,我们怎么办?”一个猛安声音发颤地问,“继续追?追到什么时候是个头?家...都没了!”
“要不然,回去?”乌尔泰梗着脖子,“回去...总比死在这里好。”
完颜阿骨打的目光再次落回地图上,落在耶律崇那个模糊的标记上,又缓缓移向东南方--那是辽东的方向,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:完颜部迁出白山后自认为的文明与秩序;年轻的自己奔赴前线以为能建功立业结果却被抛弃;那让自己重获新生的一道目光;重新回到东海时,无限膨胀的野心与欲望;还有...上京那场朝会上,顾怀端坐龙椅,一个眼神就让他如坠冰窟、不得不跪地领命的屈辱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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