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吉躺在属于自己的船舱里,紧紧抓着固定在舱壁上的吊床绳索,他早已吐空了胃里所有的东西,只剩下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,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他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甩出腔子,每一次沉重的撞击都让他怀疑这艘巨舰下一秒就会崩裂,眩晕感如同跗骨之蛆,啃噬着他的神志,舱壁木板挤压摩擦的“嘎吱”声、外面狂风骇浪的咆哮声、身边同伴痛苦的呜咽声,汇成一片混沌的噪音,冲击着他的耳膜。
第六百八十章下南洋(一)
时间失去了意义,在这片墨绿色的地狱里,只有无尽的摇晃、冰冷和深入骨髓的恐惧,昏沉中,他仿佛又回到了北平那座巨大冰冷的宫城,回到了百官跪伏却无人敢言的太极殿,回到了那个被所有人注视、却无人真正看见的龙椅上...那同样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孤寂和束缚,然而此刻的孤寂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自由感--至少,他可以选择抓紧绳索,或者松开,生或死,掌握在自己手里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或许是一天,或许是永恒,舱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和几声严厉的呵斥,紧接着,舱门被猛地拉开,一股略为清新的、带着咸味的风涌了进来,冲淡了些许舱内的污浊,几个身强力壮、脸色同样发青但眼神还算镇定的老水手提着木桶和拖把进来,开始清理满地狼藉的秽物。
“都起来!起来活动活动!躺久了更难受!”一个沙哑但不容置疑的声音吼道,“风浪小了!‘黑水沟’快过去了!不想烂在铺上的都给老子爬起来!”
赵吉挣扎着,用尽全身力气才从湿滑冰冷的床上坐起,他扶着舱壁,踉跄着挪到通往甲板的梯口,推开沉重的舱门,一股猛烈但已不再饱含毁灭气息的海风扑面而来,带着雨后初晴般的微腥。
天光已然大亮。虽然天空依旧堆积着灰白的云层,但肆虐的风暴确实平息了许多,海面不再是狂暴的墨绿山峦,变成了绵延起伏的、铁灰色的丘陵,船队七艘巨舰以及其他船只虽然依旧随着波浪起伏,但姿态已显得从容许多,甲板上,水手们正在紧张地忙碌,检查索具,修补被风浪撕裂的帆布,用木桶舀出船舱里的积水,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,但眼神里重新燃起了生气。
赵吉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咸腥却无比清新的空气,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,仿佛将连日来的阴霾都冲散了些许,他扶着湿漉漉的船舷,望向辽阔的海天,海平线依旧遥远,但已不再显得狰狞,几只洁白的海鸟不知从何处飞来,追逐着船尾翻腾的浪花,发出清越的鸣叫。
“公子,有好受点么?”陈沧不知何时走了过来,他脸色也有些发青,但精神尚可,手里拿着个粗糙的木碗,里面装着黏糊糊的、散发着一股奇怪腥味的糊状物,“喏,鱼膏拌糙米,压压惊,吐空了肚子,总得填点东西。”
赵吉犹豫了一下,还是接了过来,那味道实在说不上好闻,但他强迫自己舀了一勺送入口中,粗糙的颗粒感和浓烈的鱼腥味瞬间充斥口腔,他强忍着反胃,艰难地咽了下去,一股暖意顺着食道滑入胃中,驱散了部分寒意。
“谢了,陈将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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