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仿佛瞬间被拉回了那个水汽氤氲的江南小城,清晨,薄雾笼罩着粉墙黛瓦,石板路被昨夜的雨水冲刷得清亮,空气中弥漫着河水、青苔和栀子花混合的湿润气息,码头上传来船夫悠长的号子,临河的茶馆里飘出碧螺春的清雅茶香,母亲在灶间忙碌的身影,锅里蒸腾出的、带着独特甜香的米饭蒸汽,弥漫了整个小小的院落,那是真正的“香软”--晶莹剔透的米粒颗颗饱满,带着新稻的清香,无需任何菜肴,空口吃上一碗,都是齿颊留香,温润熨帖到心窝里,常年留守军营只有偶尔才归家的父亲,带着一身汗水的气息,坐在小竹凳上,就着几样时令小菜--或许是清炒的河虾仁,或许是咸鲜的笋干烧肉,或许是自家腌制的酱瓜--扒拉着香喷喷的米饭,那满足的咀嚼声,是李易童年记忆里最安稳的乐章。
那时的日子,清贫却安稳,父亲军职不高,也没有立功的机会,日子过得有些紧巴,李易那时候对未来所有的想象,不过是子承父业,在苏州城守着城门,每日看着熙攘的人流进进出出,守着一份微薄的俸禄,闲暇时,能娶个温柔娴静的邻家女子,在河边的小院里,听着吴侬软语,看着孩子绕膝玩耍,吃着那碗永远温热的、香软的米饭,平淡终老。
然而现在舌尖传来的,是北地麦饼那不容忽视的粗粝感和淡淡的、原始的麦香,带着一股子与江南稻米截然不同的韧劲和筋骨,这味道,混合着草原夜风的凛冽、篝火的烟熏、以及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与汗味,构成了他如今生活的全部底色。
他眼中的那丝极其遥远的追忆,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的涟漪,迅速扩散开来,却又在触及现实的堤岸时,温柔地平息了,他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感伤或失落,反而在嘴角漾开一个极其温和、甚至带着暖意的笑容,这笑容冲淡了他眉宇间的杀伐之气和那道疤痕带来的冷硬感,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宽厚的长兄。
“是啊,”李易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竖着耳朵倾听的士卒耳中,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,“硬些,但顶饿,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篝火旁每一张被火光映照的脸,那些脸上有稚嫩、有沧桑、有迷茫,也有和他一样来自天南地北的印记。
“江南的稻米,香软温润,那是水乡的恩赐,是鱼米之乡的魂魄,”他仿佛在描绘一幅画卷,“北地的麦子,劲道扎实,饱含着风霜的磨砺,是这片辽阔大地的脊梁,它们,都是咱们大魏的土地上长出来的好东西!是养活我们,养活爹娘妻儿,养活这万里河山的根基!”
围坐的士卒们不知不觉停下了咀嚼,碗筷的轻微磕碰声也消失了,所有人都屏息凝神,目光聚焦在自家将军身上,这样平易近人、与最底层士卒同食一锅粥、同啃硬面饼的将领,莫说是在等级森严的军中,便是在整个大魏,恐怕也找不出几个,更何况,将军此刻的话语,没有高高在上的训诫,只有一种朴素的、接地气的、却能直抵人心的共情与力量。
篝火依旧噼啪作响,跃动的火苗在士卒们年轻或饱经风霜的脸庞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,同样跳动的火光,也清晰地映照着李易的模样,此刻他端着那粗陋的陶碗,喝着寡淡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麦粥,吃着需要用力撕咬才能下咽的硬实炊饼,动作却自然得如同一个服役多年的老兵,没有丝毫的做作与勉强。
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力量,是温和的,如同春日的暖阳,消融着新兵心头的惶恐与不安;是坚定的,如同磐石,让老兵们麻木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光,这股力量并非源于他显赫的军职或彪炳的战功,而是源于他内心里那份毫无虚假的、经历了许多考验的--对脚下这片土地深沉的热爱与守护的信念。
李易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年轻的苏州新兵脸上:“等仗打完了,天下太平了,你,就能回到你的甪直镇下塘村,安安稳稳地吃上你母亲煮的、香喷喷软乎乎的米饭。”
他环视四周,声音提高了一些,带着一种穿透寒夜的力量:“你们所有人!无论是来自烟雨江南,还是来自黄土高坡,是生在繁华都城,还是长在边陲小镇--都能回到自己的家乡,或者在这片我们亲手守护下来的土地上,安安稳稳地耕种、劳作,吃上自家田里长出来的、热腾腾的饭菜!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