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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他推开了门。

        暖意混合着更浓郁的墨香和炭火气扑面而来,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,一道身影几乎被堆积如山的奏章文牍淹没,烛光吝啬地勾勒出他花白的鬓角、深刻如刀刻斧凿的皱纹,以及握着紫毫的枯瘦手指,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着不健康的青白。

        曾经在苏州初见时那份虽遭贬谪却依旧锐利、隐含蛰伏野心的眼神,如今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疲惫,以及一种近乎枯槁的沉静,他伏案的姿态,像一株被风雪压弯了脊梁的老树,根系却还死死抓着最后的泥土。

        杨溥。

        顾怀的心像是被一根极细的冰针刺了一下,细微却尖锐的酸楚无声蔓延,他的目光扫过杨溥花白稀疏的头发,深刻得能夹住纸片的皱纹,枯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手指,还有书案上那堆积如山、散发着压抑气息的文牍,沉默了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记得在苏州小巷初见的时候,杨溥因为上书议论北境战事,被怕麻烦的灵帝贬到江南,那时的他安静地等待着,像是死了心,眼底深处却还藏着不甘熄灭的余烬;他也记得后来他走入京城,在那些风雨飘摇、刀光剑影中,是杨溥挡在他的前面,几乎没有让官场的任何污秽沾染上他,正是因为有杨溥在,他的仕途才能顺利得简直令人发指,用几年的时间走完了别人一生都走不完的路;他当然也记得在北境战事最胶着、朝堂暗流最汹涌之际,杨溥寄来的信笺里,字里行间是支撑,是隐隐的骄傲,也是无声的牵念--那封信的末尾,是“父”字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此刻,这位硬生生扛着半壁残山剩水、经历灵帝之崩英帝之崩、在权力漩涡中心独自支撑了数年的老人,是真的被耗尽了,岁月和这名为“大魏”的重担,在他身上刻下的痕迹,远比北境的风刀霜剑更致命。

        杨溥似乎并未察觉有人进来,他仍在认真地审视着从江南、从蜀地甚至从西北上奏的文书,直到顾怀的脚步声停在书案前,那玄色的袍角侵入他低垂的视野边缘,他才缓缓抬起头,浑浊的目光费力地聚焦在顾怀脸上,怔忡了片刻。

        随即,那布满深刻倦意的脸上,极其缓慢地、如同冻土艰难开裂般,扯动出一个极其浅淡、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回来了?”声音沙哑干涩,带着熬夜熬透了的疲惫,语气却平淡得像顾怀只是去隔壁街吃了顿饭,“看起来,这是你瞒着很多人的出逃?”

        顾怀走到书案侧面的圈椅坐下,椅面冰凉,寒意透过衣料:“这个说法就太难听了--不过也不是不能这么理解,如今的我想要好好休息一下,除了逃好像也没什么其他办法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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